张先震 发表于 2008-9-14 10:19

父亲的钢笔字

  父亲写得一手好钢笔字。应算是楷书,端正,豪放。虽然和书法家比,那是差得甚远,但在这个小村里,在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中,也算是屈指可数的了。

  更不容易的是,他只读过小学二年级。五岁丧母,七岁丧父,早早就辍学了。然因着对文化的向往,他刻苦自学,正如我上小学时语文课本中的王勉,即使正在放牛,也抓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字。因了他的好学,只上了小学二年级的他,也写了一手好钢笔字。观其字,断没有人敢说他只上过小学二年级。

  写字的时候,父亲必要选高低适中的桌椅来坐。在农村,每家的桌椅的尺寸都是没有一定规格的,父亲在别人家写字时便要选上半天,让人觉得近乎迂腐。找到合适的桌椅,他正襟危坐,铺纸握笔,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起来。他真正是惜墨如金,写完了要写的内容便放下笔,从不像我们兄弟,无聊时拿起笔在纸上乱写乱划。

  父亲的钢笔字写得好,再加知晓古文的尊称敬语,什么“台”什么“鉴”的 ,有熟悉的人家办喜事,便来请父亲去写请柬、记礼单。父亲总是满口允许,欣然前往,帮人家认认真真做好。做完了人家包红包给父亲,他总是拒绝:“我钱米帮不了你,写写字算什么,应该的。”

  父亲极爱惜他的钢笔。他的抽屉没有安锁,我五岁的儿子常在他的抽屉里翻腾,找好玩的东西。计算器,笔记本,甚至眼镜,他都肯让儿子玩,惟独那支钢笔,从不让儿子碰。后来他担心不注意时被儿子拿去玩,干脆藏到了别处。乡里五天一集日,偶有专卖、修钢笔的小贩来摆摊子,父亲看见了,必要在人家的摊子上蹲上老半天,观赏、试写人家的钢笔,遇上他中意的,再贵也买下。有一次看中了人家的钢笔盒,又不喜欢里面的笔,竟似买椟还珠的古人,单单花高价买了那个盒子来。

  父亲极尊崇文化,极热爱文字,他对我们几兄妹的学习也极其严格,我们入学一开始写汉字,他便要求我们字要写得端正,要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说刚开始写端正了,以后就会越写越端正,刚开始写得潦草,以后就会越来越潦草。这些话,以他的学历和文化程度,我想不是他的“原创”,一定是他小时候入学时,他的启蒙老师对他说的吧。

  父亲年纪不大,身体尚健,若干年后,他百年后,留给我们子孙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一定是他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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