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震 发表于 2008-11-28 11:13

小说《孝敬》(上)

七根爷每年进城两次,进城看望儿子儿媳,享天伦之福。

七根爷的儿子天佑,是四十来户的南岭村,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大学生。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整个村子沸腾了,人们蜂拥着往七根爷家跑,七根爷那又旧又矮的木板房里挤满了人。大家给七根爷道贺,也自感扬眉吐气:“谁说穷山沟里飞不出金凤凰?这不是!”七根爷泪眼迷糊,声音颤颤的:“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这都是托大家的福。”众人说千载难逢的大喜事,要办酒席哪!七根爷很难堪,脸憋得通红——家里除了米缸里有几升米,什么也没有,没钱没物,拿什么办酒席?大家很快觉察到了,忙向七根爷道歉,又说:“酒席还是要办的!”大家抓来自家的鸡鸭,抬来自家酿的米酒,热热闹闹办了四桌。

办完酒席的第二天,镇长一行三人从三十五里外的镇上步行来到了村里,把一个包着五百元的红包塞到七根爷满是老茧的手里,镇长说:“天佑同学不光是南岭村的光荣,也是我们整个河西镇的光荣啊!”七根爷抬起那洗得发白的袖子一个劲地擦眼角的泪,嘴里反反复复只两个字:“谢谢!谢谢!”

人们说,七根爷终于熬出了头,苦尽甜来了。

七根爷吃尽了苦。

七根爷十岁就成了孤儿。那年端午节的前夕,爸妈进山砍柴,回家的时候,一人挑着两大捆沉甸甸的柴,过一座架在山崖上的独木桥,走到中间桥突然“呀——”的一声断了,夫妻连桥一起掉了下去……。无依无靠的七根爷帮人放牛、砍柴,混三餐饭吃。这样一直捱到二十出头,安徽的一个逃荒妹逃到村里,成了七根爷的妻子。没几年生天佑,难产,逃荒妹在床上滚了三天三夜,最后婴儿终于生下来了,可逃荒妹却断了气。万分悲恸的七根爷抱着婴儿跪在床边,整整哭了一天半,哭得两眼像熟烂的桃子。

七根爷抱着婴儿满村跑,找那些正带着婴儿的媳妇,向她们讨奶,一直讨到天佑能喝稀饭。

没有女人的家很艰难。鸡叫头遍七根爷就起床,做饭、喂猪、洗衣……。晚上摸黑从地里回到家来,别人回到家家里早有热饭热菜热水等候,可他回到家家里还冷锅冷灶。等吃完晚饭,已十来点了,别人早睡开一场了,可七根爷还不能睡,还得为天佑缝衣补裤。

又当男人又当女人,又当父亲又当母亲,七根爷满脸褶皱满头白发,还得了气管炎,经常发作,发作起来呼吸像拉风箱,呼呼响。

终于把天佑抚养成人了,而且还考上了大学,七根爷长长地舒了口气。

天佑读了四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城里工作,不久娶了个城里的女子做妻。

“七根爷的儿媳好洋唷!“人们茶余饭后都谈。大家只见过一次。穿着只有城里女人才敢穿的短裙,眉毛画得又浓又黑,脸上打着粉,白里透红,嘴唇则涂得比过年写对联的红纸还红。

七根爷要进城和儿子儿媳一起生活了。七根爷挨家挨户告别,并道谢:“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多年来对我的照顾。”依依惜别,七根爷消失在通往村外的小路尽头。大家站在村口,目送七根爷消失,望着小路上七根爷走过卷起的尘埃,心里空落落的,但同时又为七根爷感到欣慰:“七根爷要过好日子了!城里人不像我们吃得那么劣,他们呀,早晨吃油条配豆浆,或者面包配牛奶,午饭和晚饭呢,鸡、鸭、鱼、肉,再糟也少不了其中一种!他们玩也玩得雅兴玩得痛快,年青人唱歌跳舞,老年人则提着个鸟笼子逛大街,或者到公园下棋玩扑克。真是神仙日子啊!”

可是进城不到一个月,七根爷却回来了。大家很诧异,满腹疑团,睁大眼睛看七根爷。七根爷微笑着说:“享不了那个福啊,不习惯,一点也不习惯。街上大大小小的汽车没停没歇地横冲直撞,不敢出门。一天到晚困在家里,哪受得住?再说城里人都是有知识的人,我一个庄稼老头,和他们没有话说,实在玩不合啊。还是回来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又有说话的。”

大家听了替七根爷惋惜。

以后七根爷便每年要进城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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