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探烂泥田（我在安仁公社上山下乡的日子）—柯文丹

　　1969年我上山下乡到闽西北将乐县安仁公社石富大队后，第一次出工下田，是在烂泥田里学耙田。耙田就是借助耙子给禾苗除草和松土，而不直接用手拔草的耘田。这种田间管理的农活，一般在水稻插秧半个多月后进行，有利于促进禾苗的茁壮生长。

　　那天晴空蔚蓝，风和日丽。我吃过早饭，按照生产队的派工，扛着柄杆有二米来长的耙子，到队长住的院落大门口集合。我头一回见识的这种耙子是统一配发的，当时公社给插队知青备置的常用农具还有锄头、镰刀、三角锄、砍柴刀、扁担、斗笠、蓑衣等。耙子颇具特色，铁制的耙体，左右宽约十五公分，上下略窄些，立面朝前呈平弧形，刃口是平的，没有齿，上方两肩各伸出像小手指粗细的铁条与位于耙体对称中心线上的铁耙头连接，用笔直的胸径如乒乓球大小的竹竿做的手柄，就套插在圆环形的耙头上。后来我耙田比较熟练了，也觉得这种耙子确如社员们所说手感轻巧，操作方便，是适地适用的好农具。

　　我们要去的那块田，离队长的住房仅百步之遥，又靠近穿村而过的县道。“立夏”已过数日，队里耙田接近尾声，就剩一些“村边田”、“路边田”了。来到田边，眼前这丘有五六个篮球场大的田里，禾苗已经开始分蘖，长得有一尺多高了，蓬勃挺立，青绿亮泽，轻风拂过，颔首摇曳，像是欢迎我们。其实这也是一丘“山垅田”，只不过面积相对大些。立在田埂，背朝公路，举目望去，层级错落大小不一的垅田，逐次抬高，直逼山腰，坡度虽不陡，埂塝却不低，矮的一米左右，高的二米出头。

　　同来的农友你一言他一语地告诉我：这块田土很烂，有一少半底下埋有木桩，不踩着它，陷下去会淹到腰部，甚至胸口。我自幼在福州城长大，从未下过田，虽有对落户山区务农艰辛的思想准备，但做田如涉沼泽、练梅拳却是初次听说。或许是我眼神中流露出了惊惑，让站在田埂上先耙几丛禾苗做示范的队长又说了一句： “我们一起，没事。”我脱掉鞋子，照他们的样，把裤脚挽到大腿上。踏进田里，水冷入骨，从脚下迅速传向全身，似有寒栗之感，毕竟是山区气候回暖慢；泥烂如浆从脚趾缝 “吱吱”地窜上来，柔柔绵绵地漫过脚背，浸得小腿肚痒痒的，烂泥田之称名符其实；田底粗细不一的砂粒石籽，踩在脚板下磴磴的剌剌的，尽管我平时也经常打赤脚，但还是感到不自在。

　　耙田的阵势与公路并行一字摆开，我的左边是队长，右边的小伙子年龄与我相仿。当地水稻实行合理密植，耙田时按禾苗间距，横向一般都是耙八行左右，这和耙柄长度是相匹配的；纵向耙几列则视劳动力的强弱有所不同。队长正值壮年，身体结实，当然是全劳力。我看他耙的是七列，便自告奋勇说耙五列。队长笑笑的，没说什么。于是，我和大家一道开耙了。

　　耙田的劳动强度、技能要求都不太高。初次干农活，练习耙田应该算是挺合乎先易后难、先轻后重的 “学艺”顺序。尽管如此，我仍然在刚刚干了一个回合后，就感到不顺手不从心了。把耙子推出去再拉回来，有草扒到跟前就踩到脚底去，看似简单，做却不易。耙子必须保持重心平衡，推时略上抬，拉时稍下沉，刃口吃土应当左右均匀深浅适度，浅了效果差，深了伤禾根。我把握不住耙子，磕磕碰碰，停停打打，老要调整，进度落下了。多人一齐耙田讲求协同，各就各位，责任到人，纵横相连，不留缺口。我左右两边都跟不上了，队长让我收缩战区少管两列。

　　大约是耙过田的一半时，队长大声提醒：“注意踩木桩。”我赶紧站住，迈出右脚在烂泥中缓缓移动四下寻找木桩。因为担心损害禾苗，动作不敢太大，但还是比较快就踩上了。找到木桩并不难，秧苗就是社员们踩着木桩插的，耙田的移步和站位也和插秧时相同。两只脚一前一后都站在碗口粗的木桩上，人陷得更深了，泥水没过膝盖，再往前几步，又涨到了大腿。这时我感觉更多的不是泥烂水冷了，而是人站不稳。踩着的木桩很牢固，而我却时感摇晃，担心从桩上滑落，脚下很吃力，手上很费劲，腰间很受累，直至接近终点时才稍觉适应。我的战区再次被友邻分担，只耙自己站着的这一列了。勉强凑合着，我终于跟随大伙一起耙完田上了埂。

　　上山下乡学农活，在烂泥田里上的第一堂课，刻骨铭心。让我略感欣慰的是，当时在集体力量的带动帮助下，自己咬着牙关挺住了，没有脱离，没有落伍，没有被淘汰。从那以后，无论我到哪里工作、学习、生活，想起刚刚起步跨进农村走向社会的这次 “学艺”经历，总是力求面对困境逆境时不失信心达观坚守，身处顺境佳境时更加努力珍惜。

转载自三明日报，作者：柯文丹